黑天国

欢迎来到哀嚎峡谷。你是选择火中取栗的小丑，还是愿意看到爱变戏法的***，一切由你选择。

枫炎对着绿殇鞠了一躬，他卸去了伶人的妆容，穿上了粗糙的布袍。“欢迎来到我们的临时据点。暂时这里是安全的。”

柴薪劈啪作响，仿佛骨骼碎裂的声响。那天只有几个倒霉的士兵为总督殉葬，并没有平民在那场动乱中牺牲。之后我跟随着他们来到了这里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枫炎，只是在他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他真正的心。

（手卷在这里顿住。典狱长开始整理其中的字句，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写下了这么多。从一开始的怀疑，到现在……典狱长终于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的确经历过这些事情。绿殇则安静地继续叙述。“继续说下去吧。”典狱长大人取出另一支蘸水笔，“如果你觉得累，可以在那里躺一会儿。”）

枫炎肩上有一枚白色的骷髅状勋章，他周围的人则只是穿着寻常的羊皮袍子。他们通常斜打着一条皮带在身上，皮带上面系着很多短刀子。“或者别着一把手斧。”

他展开一份王国地图，整张地图的轮廓好像一只不死火鸟。

“你们到底是谁，为什么要杀害总督。”

黑天国。“我们效忠于七夜大人。”角落里一个摆弄鹿角的人回答。

黑天国又是什么？绿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。他们先是微微笑了一下，然后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。不过她感觉得到，那其中没有恶意。

“啊哈？你什么都没听说过么？当然是叛乱者了，王国之中最大的叛乱者。至于为什么杀害总督，只是因为审判到来了。”

“作为审判之刃，我们所处决的人都有他消失的理由。也许现在你不会明白。大概我伤害了你很重要的人。你说你是被他抚养长大的，对么。”

嗯，绿殇点点头。虽然总督对她所作的只是为她提供了一个生存的空间，但对于绿殇而言这已经足够了。“他是我的恩人。尽管我们平时的交流并不多，但如果没有总督大人我不会活到现在。他也是风岚郡人最信赖的人。他是王国的最清廉的官吏，没有人能够替代他。”

最信赖么，枫炎把地图慢慢合上。一个山贼把一块面饼递给绿殇，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。面饼是用粗糙的杂粮制成的，吃起来还能闻到麦麸的味道。不过无论如何，我都把这东西吞了下去。他们还给绿殇拿来了咸鱼下酒，味道还算说得过去。

绿殇死死盯着枫炎：“你们难道就这样毫无负罪感地杀害了总督，却不对他背后的风岚郡人负责？”

负责？坐在角落里的那个擦拭战斧的莽汉终于按捺不住了，他如火山喷发了出来，把他无边的怒火变成了对王国的赌咒：“那谁又对我们负责呢？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被王国逼迫到无可奈何才走上这条道路的，重税，兵役，以及其他可怕的东西。稍稍反抗国王，保准会教你的脑袋去城墙上看风景。”莽汉单手把绿殇提了起来，他用手指着一个少了条腿的成员：“他是溪莱，是矩尺城的木匠之子。由于欠王国三百石粮食，所有他被斩了右脚。”

“他。”巨人用手指着角落里一个微笑的少年，他暗棕的肤色是典型的南部人特征。“他本来是南方烟沙镇的小伙计，王国抢走了老板的店铺，逼得他不得不四处流浪。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，救下他的不是王国，是起义者。”

最后他指了指自己：“我为王国出生入死，可我换来了什么？十三万兄弟葬在席国的圣山恩戈上，在决战的最后一夜他们被抛弃了。”巨人攥起拳头，他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。“很多人，因为那个君王的私欲，再也没有回来。”我听到数以万计的剑魂在为他们死去的主人悲鸣。这双手，再也握不住任何珍贵的东西。

“从恩戈回来的伤残士兵，王国拒绝给他们任何补贴，他们有的人甚至为了一块面包而去当窃贼。”这就是千机王给我们的恩惠吗？

“别那么凶，你把她吓到了。她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人，没必要让她一定接受我们的理念。”枫炎拦下了那个大个子。“她算是我们的客人吧。更何况，这是她自愿的。”

“重新给你介绍一下。我就是恶鸦枫炎。王国悬赏缉拿的黑天国要犯，据说我的大好头颅价值三万银币。这个大个子则是神匠北原。别看他这样，他以前可是个不错的铸剑师。战士们的好兄弟。他的职位是黑天国刃卫，属于我的刃卫。我的另一个刃卫则是死神蓝杦。三只眼睛死神的传说时常被拿来吓唬小孩子，她就是三只蓝色眼睛的死神，不过别怕这不是说她有三只眼睛，死神是她剑魂的名字。”

枫炎又拉起一个穿着蕾丝的男孩，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从哪个贵族尸体上扒下来的。“他就是王国不世出的开锁者叶夕，据说他还潜入过宰相家里，并且成功偷吃过宰相的肉饼。”

“初次见面。”男孩低下头，然后跑到一块石头后面。他的左眼里有一万个瞳孔：他给了绿殇这种感觉。

如你所见这里是一处盗贼窟，希望你住的还习惯。

所有的人都用狡猾的微笑回应绿殇。哀嚎峡谷的黑天国成员差不多有三十人，其他地方的人应该更多。

“看看吧，其实叛乱者没有多么可怕。或许你会发现一些，和你认识到的世界有所不同的地方。国王不见得能比盗贼高贵，如果你不相信自己就注定要裹足不前。”枫炎说着走到洞穴门口。“你会有足够的机会认识我们。”枫炎给绿殇倒了杯水，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恐惧她一口就把它喝光了。

“黑天国是一切弱小者的利剑，它守护着苦难的人们。”

“兄弟们，我打算去镇子上弄点物资。你们在这里哪儿都别去。哀嚎峡谷里面才是最安全的。”

有所不同么，说起来的确呢。绿殇吃完手里的面饼，她被安排在洞穴最隐蔽的角落。那里有一个玩弓箭的女孩，人们都叫她“死神”蓝杦。她有一把二十斤的硬弓，上面雕刻着走兽的花纹。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弓，她拥有的黑金色（透着金的深棕）短发显示出她有可能出身某个贵族世家。

蓝杦先对绿殇开了口：“呦，我就是刃卫蓝杦，叫我蓝杦就。你没有必要一定跟着枫炎过来的。其实你可以对枫炎说：这里的我实在是受够了，我想回去。但你没有说这样的话。你不想念自己的家人么？”

“没关系。等我到那边去，我们就会团聚了。”我没有家，绿殇躺在蓝杦的身边。那边的世界，说起来真的让人憧憬呢。

你的家人呢，蓝杦？绿殇每说一句话都得考虑着后果。

“都被王国处死了，说起来这是他们咎由自取。他们主动向席国出击，结果把五千精锐骑兵葬送在南方的戈壁。”王国杀了三十六人，流放了一个。那个人就是我。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成年。“是黑天国把我从苦役犯中解救了出来，原本我该被发配到北部服刑的。国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余孽，我对那位陛下也失望透顶了。”

听着他们的叙述，绿殇觉得很惊讶。但他们看起来都不像在骗人。蓝杦帮绿殇铺好了柔软的稻草。哀嚎峡谷的山洞足够他们藏身。这种地方没有修建木屋的必要。

“蓝杦。我很好奇，枫炎明明看起来那么小。为什么，他能当你们的领袖呢？我觉得你们总该找个更稳重的领袖才对。哦，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……”

啊？看起来？妹妹，你太天真了。

光是绿殇这番话就足够让蓝杦大笑三天。“枫炎大人十七岁就停止了生长，他现在可是二十五岁了。难道你什么都没听说？”蓝杦说出来的数字让绿殇觉得意外，毕竟枫炎看起来就像没有成熟的少年。“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，都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。”

但谁管得了那么多。

这时蓝杦莞尔笑道：“其实搂着枫炎睡觉可比和你一起睡舒服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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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静的河水在星空下肆意流淌，枫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附近的镇子上弄到一点粮食。好在有北原这个力大无穷的朋友，这些粮食他们应付得来。他们从那座巨大的磨坊一路返回，途中他们听到最多的是蛤蟆的***，看得出它们也反对王国的粮食专卖政策。磨坊高大的影子投射在地上，恍如巨人之影。

“如果蛤蟆能进驻元老院，肯定能比那些大人物们有效率。”北原开着玩笑。

听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。枫炎放下手中的面粉，桥上的众影子阴惨伫立。他小心翼翼地逼近，左手按着剑柄上镶嵌的碎玉。虽然他知道已经躲不开了。

“是王国的卫队。”他刚拔出恶鸦，远远飞来的剑光却封住了他的退路。有一道剑魂的光抵消在他的剑锋上。十三个王国的卫队成员纷纷把出他们的佩剑。在他们的剑锋上幻化出各种铸魂幻象。这些铸魂不过都是低级的铸魂，和剑魂士比起来还差的太远。

“恶鸦，我们在这里恭候多时了。王国剑卫队风岚郡第十五队，沐山飞。”王国卫队的制服折射着淡青色的光芒。

“那看来我的面子还真不小。”枫炎把恶鸦横拿在手中，神匠北原和他背靠着背。桥上的卫兵将他俩围了起来。“我听说你是风岚郡杰出的铸魂器使用者。至今已经抵达剑魂三段。贵郡的那些杂碎实在是不够看。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把戏吧。”

“正合我意。刺杀总督这样的事，也只有你做得出来吧。你在引发战争，收手吧。如果你迷途知返，说不定陛下还可以法外开恩。你刺杀的不是一般人，而是先代册封的亲王。”

沐山飞招来自己的铸魂，将其附着在自己的剑上。从那把剑上散发出的银色光芒笼罩了整把长剑，“剑魂，雪龙锥！”沐山飞的剑魂带着凛冽的寒风扫向枫炎，他的身后仿佛有一条雪龙在狂舞。

神匠北原抄起巨锤轰地砸向面前的士兵们，他们可没有沐山飞那样的剑魂，所以在巨锤飞来的刹那他们作鸟兽散。他的剑如出水的蛟龙，凝聚着月夜的精粹斩杀而下。

此时恶鸦抵挡住了雪龙锥，枫炎退后一步，再次快手出剑，他一剑封住了敌人的进攻。然后恶鸦划开一道漂亮的弧线，雪龙锥便落进了涓流的河水。令人称奇的是枫炎根本没有发动他的剑魂。

“你输了。”枫炎走过他的身边，当枫炎走到沐山飞背后时，他徐徐插回自己的剑。“要知道剑魂士不是仅仅只拥有强大的力量。”

“为什么不杀了我。这可不是黑天国的作风。”沐山飞低着头。

没有必要，枫炎扛起地上的面粉袋。“我没有审判你的资格。你是个真正的剑士。没必要侍奉这样的王。如果你什么时候醒悟，就来找我吧。”

几乎就在一瞬间，一发凌厉的箭矢刺穿了枫炎的右肩。他踉跄了一下，肩上的袋子落入水中。一个士兵拉足了弓箭，他把第二发箭对准了枫炎。但沐山飞冲上去按住了那个躁动的士兵。“让他们走。这是战胜者的权利。枫炎，这是我欠你的。”沐山飞始终坚持着一个剑客的准则。

还有一件事，沐山飞仰起头：“我记得你从风岚郡带走了一个孩子。”

“是俘虏了一个，她还不算我们的人。只是暂时在我那里做客。听说是和那位总督很亲密的孩子。”枫炎勉强站起来。恶鸦之火迅速填满了他的伤口，这让他不至于倒下去。若是在这里倒下去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失败。

北原咬牙切齿，他痛恨这些放冷箭的卑鄙小人。如果不是枫炎拦着，他一定要宰了那个放冷箭的混蛋。

“嗯，我明白了。”沐山飞示意所有的卫兵退后。他严厉地警告自己的士兵：“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，至少要保持一个剑士的尊严和道义。失去道义的剑士无异于***。”

不，枫炎偏这头回应：“***可比你高尚多了。”

*****

枫炎回来了！巡逻的叶夕第一个看到了北原放出来的信号。他马上告诉了还在睡梦中的蓝杦，蓝杦刚一醒来就给了小鬼一拳。不过令她不安的是，探子说：“枫炎这次是被扛回来的。”

蓝杦吹了口气，她对着山洞里没好气地吼道。“喂。枫炎回来了。”

都跟他说了多少次了，别做那种没有把握的事，蓝杦小声嘟哝。

他们把接近昏迷的枫炎抬进山洞，蓝杦教人把清水端来。然后还需要其他的药水。枫炎虽然昏迷不醒，但他始终都紧紧握着恶鸦。

“我们需要一个主刀的。”蓝杦可操作不好这样的小刀，她最会的是用刀子割开人的喉咙。但箭头必须要有人取出来，很不巧的是今天他们的医者并不在队伍里。“箭头应该没有毒，那些剑客手下的人都不会用毒液这种卑鄙的东西。”

就在这时蓝杦看到了一直在不远处看着枫炎的绿殇，她披头散发站在星空下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。

“发生什么事了么？”

“显而易见，被人暗算了。话说敢暗算黑天国，还真是胆大包天。不过令人头疼的是取箭头啊。要来试试么，用这把刀子。”把箭头取出来。

“我不会的……”

“但我看你的手似乎比我巧得多。你不是说过自己以前经常帮小狗清理伤口烂肉么。”

我那时候并不晓得陷阱为何物。陷阱，它是个奇妙的词汇——援引绿殇在手卷中的语录

绿殇用颤抖的手接过小刀。她距离她的仇人只有一步之遥，她随时都能用这把刀切开敌人的咽喉。她拿着小刀走到枫炎的身边，她慢慢伸向枫炎的喉咙。她终于可以复仇了，摆脱内心的煎熬，不是么？这是敌人自己送上的机会。但她的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的痛楚，不，绝对不能这么做。

（作为铸魂师的女儿，必须遵守道义，那等同于维护自己的尊严。我下定了一个决心，手指不再颤抖，它有了抓紧生命的力量。如果仇恨能消除人世间的苦难，我愿意那样做。但我的心却在枫炎的面容前动摇，仿佛他是另一个我。）

她把刀子刺进伤口，然后慢慢挖出箭头。暗色的血流淌在他的臂膀上。

枫炎却咯咯地笑起来，他的眼睛忽然亮了。他根本没有昏迷，绿殇觉得很生气，于是想要用手打他的脸。然而看到他的样子她却迟迟无法下手。

“看，你还是舍不得我的。”他说完，咬住牙，又昏迷了过去。